一锤是10月12日的焦点访谈,题目叫《沉迷手机游戏的留守儿童》。另一锤是第二天的焦点访谈,叫《让孩子放下手机游戏》。
游戏做为一个大负面,连续两天上了《焦点访谈》,在这个青黄不接的节骨眼上,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,一时间行业里的小伙伴们都比较紧张。认为这是官方对游戏行业实施的又一次突然打击。
但实际上,“警惕留守儿童玩游戏”这个话题,官媒已经酝酿了许久。早在上个月初,新华社就来了一波批判,短时间内连续有好几篇社论。就和用“防近视”来管理游戏行业一样,官方关心起玩游戏的留守儿童,不是一时心血来潮,而是有准备有计划的。
而不管是一个月前的社论还是这两天的电视节目,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,就是精分。
比如12日的《焦点访谈》。到了节目最后的总结部分,你会感觉节目策划的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,啥都明白,说留守儿童沉迷游戏的现状,是家庭教育、学校、社会和孩子共同导致的。这个结论,可要比过去那种“无良厂商生产精神鸦片”的论调高级多了。
但到了正片里,又基本都在讲农村的孩子多么沉迷游戏,沉迷游戏又会带来多大的危害了,虽然没有直接批判,却处处传递出“游戏有害”的信号。 至于为啥留守儿童没有父母管,为啥留守儿童太无聊了只能打游戏,为啥留守儿童的父母打工没有把孩子也带在身边,就一笔带过了。
显然,家庭教育、学校教育、社会教育,无论那一项,都是他们无力解决的。不管怎么策划节目,最后都只能避重就轻,柿子找软的捏,先捏爆游戏再说。
除了这两天的《焦点访谈》,上个月扎堆出现的新华社社论一样很精分。比如《不能让农村青少年成网游成瘾“重灾区”》一文,在结尾段落,作者谈到了各方都有责任,家长和学校该怎么样、监管部门该怎么样、游戏运营公司该怎么样。
然后最后一句总结:事关民族未来,绝不能放任游戏企业靠诱导青少年成瘾来猎取财富。
另外还有个共通点是,在这一系列以“关心留守儿童”为主题的报道里,游戏没有像之前那样被抽象成一个“易上瘾的不良事物”,而是变得更具象了。批判游戏本身,已经不是这些报道的主要目的,揪出游戏后面的主谋才是。游戏终于被官方认可成了一个市场产品。
进而明确一个新的风向:“控制游戏的源头”。
比如《被手机游戏影响的农村少年》写道:很多教育工作者认为,问题还是出在源头,家长、学校已经不让孩子玩了,但厂商偏偏还在不停开发和宣传游戏,要净化环境、改变现状还得从源头治理。
而这种控制源头的做法,都隐含着某种思路,和为了保护视力控制网络游戏数量的思路有共通之处。
其理论基础在于:青少年玩游戏伤眼睛,所以控制网络游戏数量,他们就会去干更健康的事情了;农村孩子沉迷游戏,所以切断源头,他们就会爱上学习,或者自然而然去玩更高级的娱乐了,问题就都解决了。
近两年一直有消费升级、消费降级的说法,那这种思路我们也可以定义为“娱乐自动升级”思路。
前段时间,我看有人提到《Nature》上有篇论文,说青少年近视的主要原因是户外活动时间不足,所以不应该控制游戏数量,而是要促成更多户外活动。
但按照娱乐自动升级的思路,逻辑应该是:控制了游戏,青少年的户外活动时间就会随之增长,娱乐也会自然而然变得高级。
我们且不说户外活动是不是比游戏高级,看展览的、看话剧的、去图书馆和博物馆的,还有跑出去旅游、攀岩、漂流、滑雪的,城里人会玩,农村孩子也不傻,都知道是好事儿。
但娱乐升级是要讲条件的。金钱、精力、时间、心情,还有天气因素、地理位置、居住空间、生活环境,缺一不可。
唯独那些小小的终端是大家都共享的,无论是手机,还是电脑,或者更小众高端一点的游戏机,真的都很方便,让农村孩子也有了和城里人一样的娱乐。
如果不玩游戏,农村孩子到底玩什么?我也是农村出身,上小学时也跟村里的小伙伴讨论过这个问题。去看电影,电影院只有县城有,到县城1、2小时车程,在农村里还算距离近的;去打球,村里那破球场被整天无所事事的成年人占着;漫山遍野跑吧,是挺好玩,但后来农村改造变成城乡结合部,树林田野也没了,周边全是工业园区。
我这可能属于个例,但“不玩游戏不看电视我们到底能玩啥”这个问题,我们十几年前还真想过,也真的想不出来。最后不是待在家里看书看电视,就是玩游戏。
央视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,于是在《焦点访谈》里树立了这样一个榜样,一位名叫吴永亮的中学教师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,开办了“留守儿童图书室”,为镇子和村子里的小孩提供图书阅读服务,有不少孩子愿意去图书室,几年下来,“图书室有了不少铁杆粉丝”。
多正能量的一幕啊,如果全国各地都能效仿……
但对不起,《焦点访谈》的这个例子,正好是全国各地青少年文化基础建设的的软肋。
拿最基本的图书馆来说,我国第一部图书馆专门法《中国人民共和国公共图书馆法》2017年11月才出台,今年1月1日才开始正式实施,至今未满一年。
当时,相关负责人正好就这部法律出台答记者问时,提到过一些截至到2016年的数据:我国设立的公共图书馆达到3153个……全国还有12%的县(区)没有公共图书馆。
只有12%的空白吗?
截止2017年12月31日,我国共有2,851个县级行政区、39888个乡级行政区。这3000多个公共图书馆,能分给3000个省、市、县城,但完全没法覆盖到近40000个乡镇农村。
更何况这3000多个公共图书馆里,少儿图书馆又仅占3.9%。全国100多个公共少儿图书馆,怎么算也轮不到“留守儿童”。
至于那些有幸进入当地图书馆的小孩能看到什么样的书呢?我很久没去县级的公共图书馆了,不太清楚里面的书是什么质量,但可以看看电影这边的情况。
电影也是一个相对基础的、成本也相对低的娱乐。我国的电影院数量很不错,截至2017年,银幕总数是50776块,稳居世界第一。
但电影院基建就不谈了,只谈放映影片,我相信大家去电影院一般都是看新片,因为老片无论城市农村,在电视或网上都能看到,而在农村院线,今年上半年放映的2018年新片数量是18部。
其中上半年农村院线订购场次最多的电影,分别是以下这些,他们持续占领精神文明主阵地。
这些数据来自电影数字节目管理中心,从第15位开始基本就只是第一位的零头了,你可以从前15部推导一下后面的名单。
所以,想看书,没地方,想看电影,没几部。想出去玩,青山绿水要么被污染了,要么被圈起来当景点,留守儿童能干啥?不给游戏玩,他们还会去玩抖音。不给玩抖音,还会去玩别的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东西。对于留守儿童来说,乏味无趣的童年,总需要做点什么来打发过去,快点成长,成为社会的劳动力。
但在“娱乐自动升级”的思路下,在新闻联播式的逻辑下,留守儿童面对的是一个无比美好的现实:在这个现实里,如果农村孩子不玩游戏了,就会自动去玩更健康、更高级的娱乐,像是读书、户外踏青、健身、运动等——就像很多城里看B站的学生,觉得农村生活就等同于能随便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吃竹鼠的华农兄弟。
在娱乐自动升级的世界里。逻辑是自洽的,生活并不困难,没有现实压力。那么为什么农村孩子的娱乐还是没有自动升级?答案同样简单而纯粹——显然是因为有恶龙作祟,试图阻止农村孩子的娱乐自动升级。那么控制住恶龙,一切都将迎刃而解。
毕竟,他们认为,现阶段已经满足了让你们娱乐自动升级的条件——精神文明的主阵地似乎正在被高质量的文艺作品持续占领,处处都是正能量,连奶头乐都要被控制住了,难道你们还不会自动选择更高级的娱乐方式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