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朝的首都长安,是当时最繁荣开放的一个都城,纵向看历史,前后都不大容易与之为比,横向看世界,长安当时已成为全世界各国文化的交流中心。一个时代如果国内混乱,统治秩序动摇,对内怕得不得了,这个时候对外来文化,一定会排斥拒绝。唐朝在强盛的时候,政治上有健全的宰相制度,敢于听取尖锐的“异见”,文化上张开双臂,接纳东西南北的各方文化使者和经济客商。王国维的《读史》诗:“南海商船来大食,西京祆寺建波斯,远人都有如归乐,此是唐家全盛时。”可为写照。
当时各国人士,都争相来长安观光、旅游、瞻仰。中亚的许多国家,初唐到开元年间,都有使者到长安。唐太宗时,有康国的人,献金银桃,种在皇家花园里面。开元时,又送来胡旋舞,连跳胡旋舞的舞女,一起送给唐朝。而中亚以及西域的大食国,也送来马匹等礼物。这些使者按照他们的风俗,不拜也不跪,唐太宗照样很高兴。不像清朝,1793年英使马嘎尔尼来中国,为了跪拜不跪拜,争论一个月。
开元天宝年间,各方来使更多了,有东罗马、拜占庭,前后五次派遣唐使来长安。南亚的天竺,就是印度,跟中国建立了友好关系,南天竺、北天竺、中天竺,都有遣唐使到长安。日本的遣唐使更有名,前后19次之多。他们有意识地观摩、汲取唐朝的文化,挑选的遣唐使都是文学、绘画以及懂经学和史学的文臣,还包括学问僧。队伍浩浩荡荡,有时几百人,最多的一次达五百人。回国以后,这些遣唐使像镀了金一样,在日本国内享有诸多荣誉。
当时长安还有很多外国贵族,各种原因前来,都受到唐朝政府的礼遇。他们在长安照样做官。契丹、回鹘、吐蕃,都有人供职唐朝。亚洲许多国家,像大食、波斯、安国、康国、天竺、高丽、新罗、百济、日本,不少人久居长安,并接受官职。当时迁入长安居住的外国人史载有近万家。不少都融入中华文化之中,能诗善赋,与唐朝的着名诗人,往来相送,成为好友。有的外国贵族,在长安住久了,就娶中国的女性为妻,落地生根,以华夏为故土。西域的安国人,有李抱玉、李抱真两兄弟,是唐朝有名的良将。还有的在中国参加科举考试,这个有姓名录的详细记载。新罗人有一个叫朴球,是唐朝的棋待诏,回去的时候,中国方面的负责人写诗给他,说:“海东谁敌手,归去道应孤。阙下传新势,船中复旧图。”说在你们那边,应该没有敌手了。
日本一个汉名叫晁衡的人,随日本遣唐使来留学,学成后留在长安做官,当左补阙,前后在长安住了50年,与很多中国上层人士关系密切。天宝年间他归国,王维写诗送他:“乡树扶桑外,主人孤岛中。别离方异域,音信若为通。”晁衡的船遇到风险,传说晁衡可能死了,李白写诗哭悼,“日本晁卿辞帝都,征帆一片绕蓬壶。明月不归沉碧海,白云愁色满苍梧。”其实是误传,后来得知晁衡并没有死。可见双方友谊之深。长安的外国留学生之多,居住时间之长,有的住到20年、30年,他们的生活方式,深受唐朝文化的影响。
中日关系在唐朝是双方友好交流的关系,是异域朋友间的关系。中国的建筑风格,对日本有明显影响。中间一个有名的故事,是鉴真东渡。中国的大和尚鉴真,几次破除万险到日本,成为历史上了不起的文化大事件。日本现在还有大招提寺,完全是友谊唐风的结果。中日两国历史上也有过非常美好的时期,双方有理由不忘记并记住这段历史。
文化是相互影响,唐朝文化远播外域,同时也受外域文化的影响。其中西域文化影响于华夏者,可以说非常之大。直到后来我们使用的很多乐器、舞蹈、食物、生活用具等,很多都带一“胡”字,就是证明。按陈寅恪先生的考证,“狐臭”也称“胡臭”,可见西域文化之影响何等深细。野史笔记中有一种叫《东城老父传》,就是说当时的长安,与胡人杂处,娶妻生子,致使“长安中少年,有胡心矣”。而人们佩戴的首饰靴服之制,也不同往昔,至有“妖物”之称。
唐的贞元、元和间,长安流行胡服,所以白居易的《时世妆》诗,说当时女性是“斜红不晕赭面装”,把面孔涂成红褐色,像歌舞伎一样。白诗又说:“元和装束君记取,髻堆面赭非华风。”不仅面孔变了颜色,髪式也奇形怪状,堆得高崇入云,摇摇欲坠,眉毛则画作低八字形。当时的长安大街上,女性服饰之华丽,装束之妖艳怪异,可谓大唐的一大奇特景观。
唐朝的开放是全面的开放,是全体的繁荣,是人心的充实,是社会的喜悦。但任何社会都有盛衰的更替,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当后来牛李党争加剧,宫廷内斗到火拼的地步,唐朝的气象就黯淡下去,以致终于走到历史的尽头。不过,即使是衰败的晚唐,文化照样发出微芒,大诗人李商隐恰逢其时地出现了,杜牧出现了,轻柔细腻娇花好女般的温庭筠也出现了。只不知诗仙李白和诗圣杜甫,该如何看这些后来者的文学挣扎。
社会繁荣了,人们的观念自然也跟着改变了。从着装到发饰,唐朝时期的女子可谓是历史上最美的,而风气也是最为开放的。这就是开元盛世所带来的奇异景象。